我绘画的目的是要力图尝试强化事实的紧迫感,以碰触观者的感官。这个目的是否能够实现取决于画家是否懂得并能感觉到他所选择的模特或物体。因此,唯有绘画是这样的艺术:其中,相较于实际的知识和智慧而言,艺术的直观品质对他而言更为宝贵。
画家向他人呈现出他关注的内心深处的感受。一则秘密就此为人所知——他们通过画面上感知到的紧张来看待作品。画家必须完全自由地抒发任何感觉、感受,他不能拒绝天然地吸引着他的一切。对于他来说,这种自我的恣肆可以作为一种原则,由此他抛弃了无关紧要的东西,而使得他个人的品位具体展示出来。一个画家的品位必须从他实际生活中吸引着他的部分渐渐形成,他从不需要质问他自己——什么是他在艺术中适合去做的。唯有全面理解了自己的品味才能让他避免进入某种趋向,即囿于某些现成的概念来来看待事物。只有当这种理解一直处于活跃的状态,他才不至于将生活仅仅作为作品中特殊的素材。他观看事物,然后反问自己:“我能以此画一幅画吗?”从此他的作品便堕落了,因为不能驾驭个人的情感。有人可能会说,他得将自己的艺术具体化,而不是他的品位,这就使得作品远离了可以让人感到生动活力的情愫。
画家沉迷于他作品的对象——这是驱使他工作的所有动力。驱使人们去进行艺术创作的,并不是对于某种程序的熟悉,而是与他们所选择的对象间进行情感交流的必要,且伴有一种紧迫感,使得这些情感具有了感染力。但是画家需要与对象保持一定的情感距离,这样才能让它独立言说。在他绘画过程中,他如果被激情吞噬,他就有可能将会置对象于不顾。
那些否定他们表现生活及将语言限制在纯抽象概念的画家们剥夺了他们自己更多的可能,除了审美的情绪之外。
那些以生活本身为主题素材的画家们,对着他们眼前的对象工作,或者时刻面对着头脑中的映象,设法准确地将生活转译到艺术中。这个对象必须处在紧密观察之中。如果这样做了,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这个对象——不管是他,还是她或者它——最终会反映所有。没有这一切,选择是不可能的。他们将揭示它,通过一些及所有生活的片段或者生活的缺失,通过动作和态度,通过从此时到那时之间所发生的变化。这正是生活的知识——能够实现艺术完全独立于生活。这是必要的独立,因为为了感动我们的绘画必须不能仅仅向我们提示生活,但必须获得属于它自身的生活,准确说,是为了反思生活。我说,一个人需要生活的全面知识,由此让绘画独立于生活。因为,若画家身在远处对自然崇拜、敬畏,这使得他停止了对自然的探究,他仅仅能肤浅地复制自然,因为他不能改变它。
画家必须思考他所见到的所有现象,同时完全出于他个人的用处与快乐。那些服务于自然的艺术家不过是执行艺术家。因为被他忠实复制的模特最终不会悬挂在这画作旁边,因为这画将作为独立的存在而存在,所以这是否为对模特的准确复制便无关紧要了。它能否让人信服全然在于它自身为何,而不在于在其中看到什么。对于画家而言,这模特只该发挥私密功用,为画家提供兴奋的起始之点。这画全都是他个人的感受,全都是他认为值得留住的,全都是他个人力量的注入。如果一位画家为其作品从模特那里获得的所有品质真被抹杀了的话,那没有一个人可以被画第二次。
由某人或某物所营造的氛围正是他(它)们自身的一部分,正如人之肉体。他们在空间之中产生的效果与他们自身相连,有如他们的颜色或气味。空间中的两个独立的人所产生的效果是如此不同,就像蜡烛与电灯泡所产生不同效果一样。那么,画家必须关注与对象不可分割的气氛,与关注对象本身一样。通过观察和对环境的察觉,他可以留下他希望在他的画中释放出来的感觉。
彻底的快乐时刻在艺术作品的创作中从来就没有过。对此的许诺在创造的过程中有所体会,但消失在作品完毕的路径之上。因为,到了那时,画家意识到,那只是他正在画的一幅画。从此他几乎敢相信,这画似可涌现出生命。如果情况并非如此,完美之作也许会创作出来,而在此过程中这画家是会退休的。正是伟大的不足驱使着他前行。结果,创作的过程对于画家而言更是必要的,而不是那幅作品。事实上,这个过程让人沉醉而忘返。
一九五四年《相遇》(Encounter)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