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尽火传
纪念逝去的大师卢西安·弗洛伊德
■杭州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陆琦
弗洛伊德为我们大家所熟知的，莫过于他那独具个人特色的用厚重的糊状颜料所描绘的肖像和人体画，这些模特大多来自生活在他周围的亲戚、朋友，包括著名的艺术家弗兰克·奥尔巴赫、大卫·霍克尼和弗朗西斯·培根，以及著名的模特凯特·莫斯。他说：“我画人物，不是因为他们看起来像什么，也不全是不管他们看起来像什么，而是他们恰好所处的状态。”他颠覆了传统的肖像画中画家和模特之间的关系，真实地还原对象本来的面目——没有丝毫的美化和修饰，将自己敏感的神经通过画笔在画布上蔓延开来。弗洛伊德是勤奋的，每一幅人像都是在数百次的写生观察中提炼出来的，他要抓住的是能够反映人物心理的物质性存在，因此他是主观性地将注意力集中在需要表达的地方。如此，一幅画的完成，就是在刻画生命、在颜料的不断累积和建构当中，时间本体也被储存在作品之中，基于这样的视觉经验的真实性，他的画面便深深烙上自己“弗洛伊德式”的痕迹。
卢西安·弗洛伊德
在上个世纪50年代之前，弗洛伊德的绘画受德国的新客观派(New Objectivity)一定的影响，像画家乔治·格罗兹(Georg Grosz)和奥托·迪克斯(Otto Dix)，甚至可以追溯到丢勒和弗拉芒艺术家汉斯·梅布林(Hans Memling)，有时候他还尝试超现实主义的画法。到50年代，当以美国为艺术中心的抽象表现主义如火如荼地进行的时候，他并没有沾染一点时风，拒绝了超现实主义的影响，而是转向并集中于人体肖像画的创作，这其中受到决定性影响的就是弗朗西斯·培根，培根的自由、大胆笔触，导致弗洛伊德放弃了40年代线描薄涂的肖像画法，转向用富有弹性的鬃毛笔的厚涂画法;到80年代，画面形成了厚积的涂层，传达出一种真实的质感;他曾对自己的传记作者劳伦斯·格罗因(Lawrence Gowing)说：“对我来说，颜料是属于被画者的，就想血肉之于他本人一样。”
皮尔斯一家 布面油画 1998年
在20世纪后半期各种观念艺术、装置艺术、行为艺术等等后现代艺术运动纷繁杂乱地涌现的时候，艺术家们正在不断地颠覆与否定着艺术本身的“光晕”，以至于最后艺术“被终结”了;虽然这些的艺术运动丰富了艺术史和人们的视野，但同时也给人们带来了对于许多值得反省的问题和困境;与这条艺术主流相并列的一条脉络就是以弗洛伊德、阿里卡、巴尔蒂斯等人为代表的对传统写实绘画的吐故纳新，走了一条回溯传统、创新当下的道路;他们早年都有参与现代主义运动的经历，然而基本在20世纪中期都转向对传统具象绘画的探索中，并在长期的以传统的对物写生中发掘出了新的天地;弗洛伊德就是这样一个当西方把一切和传统方法相关的东西都放到博物馆的时候，他却显得“不合适宜”地在画室中对模特写生，使写生的传统复兴，沉浸其中并乐此不疲，他知道他要做的就是忠于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因此选择近乎隐居的方式保持对艺术的真诚与痴迷;这与伦勃朗、库尔贝以及毕加索等人何其相似，将绘画作为一种物质语言，在主观上真实地再现可见的对象。从这点看来，弗洛伊德继承的是自17世纪以来欧洲传统写实绘画的精神，而这还不是他之所以在今天取得举世瞩目成就的原因，艺术家应当属于他的时代。对弗洛伊德而言，关键还在于他从新的角度发现了油画语言自身的表现力，使得传统精神在人们心中复活，这离不开他扎实的传统功底，更离不开他对艺术精神的参悟，写实油画的资源和潜力是不可穷尽的，弗洛伊德为我们提供了这样一个范例。从画面的效果来看，弗洛伊德所选择的肖像人物画对肉体物质性的表达，丝毫不逊色于传统的写实主义名家，甚至比他之前传统写实更加真实而深刻。
弗洛伊德是一个自我表现的人，从生活中作画，并能够坚持很长的时间去探究一个题材。他曾对英国评论家威廉·菲弗(William Feaver)说：“我有强烈的自传体倾向，我的作品完全是关于我自己的和我周围的。”这种自我让他保持了思想的独立和精神的自由;虽然，他的作品曾经饱受争议，但最终在沉寂之后还是获得了人们巨大的认可。真正具有当代性的作品到底是什么样的作品，这个问题我们回答不了，但在直面绘画的时候，弗洛伊德的态度和方法给我们提供了一种途径。在今天的艺术世界，我们可以看到许多肖像画家从弗洛伊德那里获取营养，像塞西莉·布朗(Cecily Brown)、珍妮·萨维尔(Jenny Saville)等人。特别是对于我们国内，受他影响的画家，多不胜数。弗洛伊德虽然已离世了，但他的绘画精神将薪尽火传。
一件伟大的艺术作品，总是能让人感觉到它对人心灵的触碰;作为超越时代的新艺术家弗洛伊德的作品，给人的这种触碰尤其深刻，值得我们永怀深深的敬意!
女王伊丽莎白二世 布面油画 2001年
画家大卫·霍克尼肖像 布面油画 2002年
画家弗兰克·奥尔巴赫肖像 布面油画 2009年
盖和小狗 布面油画 1980-1981年
